長信書院並非是大魏建立的, 相傳是多年前瑜朝的長信王為禮賢下士、培育幕僚所買的一處院子，隨著朝代更疊，慢慢有了如今的規模。

它坐落於皇城東邊, 每天有諸多馬車或馬匹往那個方向走, 朝中官員、王孫貴族，若誰家子女沒在那裏讀書，都不好意思出來見人。

顧家七個子女, 無一沒在那裏上過學，顧青鴻問過姜楚好多次, 要不要去長信書院，姜楚都婉言謝絕, 比起跟一群人在一起聽夫子講學，還不如自己一個人喝茶品讀，那樣更加隨心所欲。

阿禮氣鼓鼓地回來時, 她正捧著一杯茶翻書，上下掃了一眼渾身濕漉漉的小少年，好笑地問他發生了什麽。

阿禮搖了搖頭, 他總不能說，為了給主子掰荷葉遮陽不小心給摔到了池塘吧, 那樣阿楚小姐會懷疑主子的，便道:“沒怎麽, 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，主子讓我回來換衣服。”

等小少年換好衣服後，也跟著姜楚她們坐到了樹蔭下, 姜楚隨口問道:“你不去書院了嗎？世子怎麽辦？”

阿禮想了想，顧明衍這個時候應該被夫子罰著做金雞獨立的動作，應該用不到他，“阿禮平時都是在那裏混日子的，主子身邊還有冰塊臉呢。”

書院裏雜七雜八什麽好笑的事都有，阿禮這個小書童在那裏待久了，自然記下了好多，便將那些趣事如數家珍一般一一講出來，逗的幾個姑娘眉開眼笑。

即使太陽毒辣，阿禮還是打了個噴嚏，他吸了吸鼻子，也沒太在意，姜楚吩咐青葵熬一些姜湯，“萬一生病就不好了，還是提防一些吧。”

阿禮受寵若驚，“阿楚小姐，您不必擔心的，阿禮身子還算硬朗，畢竟跟著主子習慣了，什麽大大小小的事都幹過的，”他說起顧明衍就停不下嘴了，“主子他頑劣地很，昨天被夫子罰著紮馬步紮了那麽長時間都不累……”

說罷便捂住了嘴，做驚恐狀。姜楚板起了臉，定定瞧著阿禮，像是能從他臉上看出東西來。

阿禮眼神四處亂飄，他既不能出賣顧明衍，又不能騙姜楚，無奈地嘆了口氣，雙手一攤，愁眉苦臉道:“阿楚小姐，阿禮認為，出賣主子的萬萬不能做的……但是，長信書院後面的東墻那邊，有、有個狗洞……”

姜楚口中的茶嗆到了嗓子，喉嚨生癢，一張臉咳地通紅，耳朵上墜著的珍珠晃的阿禮心虛不已，他猶猶豫豫道:“阿楚小姐，您若不想鉆狗洞，可以的話……還能翻墻，有一堵墻較之其他的墻稍微矮一些。”

姜楚:“……你知道的還真多。”

阿禮拍拍胸脯揚眉道:“那是，主子以前嫌棄書院大門遠，都是直接翻墻進去的，當然偶爾也翻墻出去偷摸著玩樂……我翻不過去，只能挑矮的墻翻，現在已經把書院摸地一清二楚了。”

姜楚靜靜坐著，聽阿禮興致勃勃地安排潛入書院的路線，她皺皺眉，覺得不妥，鉆狗洞翻墻頭這種事，她絕對不會做的，這太荒謬了。

——

第二天，阿禮裝作身體不舒服沒有跟著顧明衍去書院。顧明衍一走，就偷偷跑到了上景苑。

他不知從哪找來兩套衣服，粉色的衣衫，是書院女子統一的服飾，姜楚瞥了一眼，別扭地穿了上去，青寇也笑嘻嘻地換了上去，“小姐，您別緊張啊，今天太陽大，我們撐把傘，不會有人認出來的。”

姜楚拿著一把紙傘，使勁往下壓，擋住自己的臉，匆忙地鉆進馬車，馬車搖搖晃晃，她掀開簾子，看外面路旁的綠植，有些不安。

自從認識了顧明衍，她似乎變了許多，偶爾也像這樣一般，做些不規矩的事。她自嘲地笑了笑，原來在意一個人的感覺是這樣的。

她不喜歡這種感覺，總是控制不住自己，這種感覺還真是恐怖。

她當然也不會鉆狗洞，站在陽光下瞇著眼睛望向墻頭，阿禮會意地跑去搬石頭，姜楚踩著石頭踮了踮腳，還是夠不到，抱怨道:“你不是說能翻過去嗎？”

阿禮撓撓頭，不好意思道:“阿禮已經有經驗了，沒考慮到阿楚小姐……”

她鼓了鼓腮幫，被青寇攙扶著跳下來，想要打道回府，擡頭便對上了一雙眸子，那男人眼中皆是好笑，兩人對上視線之後，他不自在地咳了兩聲，仍是止不住笑意。

“姜小姐為何在這裏？”蕭煜走過來，高大的身影攏在姜楚頭頂。

姜楚疑惑地眨了眨眼，才認出是誰，上次去王府討畫的人，蕭煜，蕭國公府的二公子，有名的書香門第。

蕭煜望了望那面墻，笑道:“姜小姐剛才是想翻墻嗎？”

姜楚反問:“蕭二公子過來也是來翻墻嗎？”

蕭煜給人是那種如沐春風的感覺，即使她被抓包，也沒生出一絲壓迫感，時間靜默了一會兒，青寇急忙辯解，“書院有個夫子姓劉，跟姜老爺是故交，我們小姐今日來拜訪。”

不說還好，說完全亂了，這個借口未免太不真實，拜訪這般偷偷摸摸。蕭煜未點破，邀他們從正門進去。

青寇在一旁沾沾自喜，姜楚無奈地笑了笑，她知道蕭煜看出來了，原本想拒絕他的好意，但阿禮早早地跑到前面探路去了，她只好也裝模作樣地往前走。

蕭煜跟守門的人說了兩句，他們便輕易地走了過去。走了一段路後，蕭煜停了下來，道:“姜小姐，雖然我不知你們來這裏做什麽，但今日書院有盛事，人都在西苑，不妨跟著我去看一看。”

姜楚此時緊緊握著手中的紙傘，躲避別人的視線，西苑人肯定很多，萬一被認出來了……她眼前突然出現一塊面紗。

蕭煜攔住一個小廝打扮的人，討了塊面紗，遞給姜楚，“剛才小廝去為書院的貴女買面紗了，那一籃子都是，女子嬌嫩，盛世又是在陽光下，你還是戴上為好，小心被曬傷了皮膚。”

阿禮在一旁站著很不是滋味，他今天沒來，自然不知道盛事是什麽，但瞧著蕭二公子對阿楚小姐這般上心，沒來由地不高興，趁著姜楚戴面紗的功夫插了一嘴，“蕭二公子，這是我們世子未來的世子妃。”

姜楚:“……”阿禮還真是護主！

蕭煜楞了一下，緩緩道:“自然知道。”

西苑寬曠無比，隔著很遠就聽到馬的嘶鳴聲，原來所謂的盛世就是打馬球，場上的人看起來很是舒爽，這麽熱的天也是不容易，姜楚感嘆了一番。

蕭煜在旁道:“這只是書院裏的馬球賽，過幾日宮裏還會辦一場，每年書院都會派人參加，這次只是提前熱熱身，為宮裏的那場做準備，順便舒緩一下平日裏的讀書氣。”

姜楚點點頭，目光不斷穿插在人群裏，她還是如從前一樣，一眼就能認出最亮眼的那個少年。

高地上的長廊裏，有很多少年少女，顧明衍坐在木欄上，倚著紅柱子，神色冷淡地目視前方，不知在想什麽，看著很是冷清。

一聲口哨傳來，駕著馬的眾人一手揮桿一手架著韁繩，在陽光下渾汗如雨肆意張揚，圍著一顆球亂跑，姜楚看不明白，時不時瞥顧明衍一眼，見他盯著那顆球，露出不屑的笑。

她跟著彎了彎嘴角，那家夥平時很是驕傲，定是在嘲笑打馬球的人，既然有功夫嘲笑別人，為何不自己上場！唉……他就是個懶家夥。

懶家夥突然打了個噴嚏，顧明衍動動身，換了個姿勢，頭歪了歪，抵在柱子上，聽見身後的人低聲嚷嚷著，並非在討論馬球，有些煩人。

“唉，你快看下面左邊人堆裏的蕭煜，他身邊有個姑娘，他一般不都是不近女色嗎？怎麽這會兒跟姑娘在一起說話，看著神色很是溫柔吶。”

“你還不允許人家春心萌動啊，也該成家了啊，難不成一輩子不近女色啊，我倒是好奇，那個姑娘姓甚名誰，可惜了，帶著面紗呢！不過瞧著身材像是個美人兒。”

“得了吧，這哪兒能看身材就看出來啊，但是……蕭二公子眼光肯定很好，說不定是個大美人呢！要說最近京城總是突然出現美人兒，比如那個以後的世子妃姜楚，嘖，那小臉，那細腰，說不準蕭煜旁邊的姑娘比姜楚還還看呢……幹嘛呀，我還沒說完呢，你打我幹什麽！”

顧明衍懶洋洋地扭頭，還沒看清楚那人長什麽樣，對方竄的比兔子還快，他又慢吞吞地回身，盯著賽場看，著實無聊，便從懷中抽出了兩張紙。

看了兩眼紙張的內容，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來，每天上書院太過難熬，瞧兩眼姜楚寫的東西，便一下子就有了安慰。

他隨意掃了兩眼四周，目光在蕭煜周圍轉了兩圈，譏笑，世上再也沒有其他女子比他的楚楚更好看了。

姜楚一直註意著顧明衍的動靜，在他看過來之前躲到了蕭煜的後面，她呼了一口氣，還好沒被發現。

忽然，耳邊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，再擡頭時，面前的陽光奪目，馬背上的女子更為奪目，在所有人的歡呼聲中，她心中的那根弦突然斷了。

一股難以明說的感覺堵住了心口。烈日下，她手心布滿了冷汗，慢慢握住。

機敏俏皮、爽快爛漫。

再也沒有詞語能比這八個字更精確地形容這個女子了。

蕭煜只覺得姜楚有些不對勁兒，道:“這位便是敏敏公主，從柔然來的，從小在馬背上長大，這場馬球，她應該是贏定了。”

姜楚忍住情緒，隨口道:“那就是沒人能贏她了。”

“那不一定啊，在女子裏面是佼佼者，不一定能贏過男子，比如世子小侯爺他們，從小習武，技術自然不差。”

姬敏敏騎著馬走了一圈，爬到前面拍了兩下馬頭，笑得開懷，看了看對手，不像是能贏了她的模樣。便略有不滿，調轉馬頭，沖著長廊裏嬌聲呼喊:“世子哥哥，跟我來一場吧，我馬球可是有很大的進步，不會再被你打得落花流水了。”

顧明衍擡眼看過去，搖了搖頭，“腿疼，玩不了。”他將手中的紙折疊好，塞進懷裏，餘光瞥到一處倩影，仔細一瞧，並沒有什麽人。

他慢慢勾唇笑了笑，真是中了邪，大概是想姜楚想得緊了，總是能出現幻影。

姜楚湮在人群中，清楚地看到了顧明衍眼角眉梢帶著的寵溺，那是一種他很少流露的神色，現在，對著另一個女子毫不吝嗇地顯了出來。

她突然就不想待下去了。離開書院時整個人都魂不守舍的樣子，這種感覺還真討厭，有這麽一個人完全控制著她的情緒，她從不曾經歷過的。

蕭煜將他自己進出書院的令牌給了姜楚，阿禮想著今日沒讓阿楚小姐看到顧明衍被處罰的場景，只得明日再來，咬咬牙就替姜楚接了過去。

姜楚在馬車裏，阿禮在外面直嚷嚷，“阿楚小姐，沒關系，今天是個意外，明日再來一次，你一定就能知道主子為什麽被罰紮馬步了。”

“不必了。”她冷冷道，“我有些疲憊，明天不想去了，今日的事，你別告訴他。”

回到府裏，她跟提線木偶一樣走著，連姜長寧叫她都沒聽見，姜長寧疾步走了過去，“阿楚，怎麽了這是，跟丟了魂兒似的。”

姜楚慢慢頓步，“姑母，我沒事，就是在想一些事情。”她轉頭，問:“姑母，您願意蘇側妃在王爺身邊嗎？”

姜長寧是個心大的，沒想到深處，只哼了一聲，“當然不願意，那個心機深沈的女人，若不是她先進了王府，先被老夫人指給了王爺，我怎會讓她進這個門！還好王爺後來意識到這個女人的心機了，這才慢慢疏遠了她……”

這就是了。姜楚躺在床上，夜不能寐，輾轉反側都是姑母的那些話。

姑母年輕時跟顧王爺相識，兩人互相愛慕，一直到現在仍琴瑟和鳴，蘇林靜身在其中，像是一個汙點。

她聯想到自己，顧明衍等同於顧王爺，姬敏敏等同於姑母，而她，等同於蘇林靜。以後的以後，她也會成為一對佳人當中的第三個人，也會被人罵作心機深沈的女人，也會被顧明衍慢慢厭惡直至疏遠。

今晚做的夢可太深沈了，夢裏面的場景都是灰色的。她多麽倔的一個人，如何能忍得了自己喜歡的人對另一個人好，夢裏面的她，無所不用其極，處處都在茍陷姬敏敏。

夢裏面的姬敏敏天真漫爛，老是中她的計，就如同姑母一樣容易被騙。

夢裏面的顧明衍，看她的眼神變成了厭惡，抱著受傷的姬敏敏心疼極了，終於對她忍無可忍，將她軟禁了起來，每日不準她出門，不來見她，只給她飯菜吃，那種不見天日的生活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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